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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行類飼養指南 · 上

全本移步

一、隱刀居然可以被撿到

 

「隱刀」的傳說可以追溯到江戶時代。

……雖然有這種說法、但真正能找到的紀錄也只有寥寥幾筆。相傳在北陸地方的某個小藩地、因為山上的蛇神作祟,那裡冬天格外漫長、土地也不適合耕作、除此之外還常有疫病發生。與常陸一帶的夜刀神相似,當地人為了祈求蛇神不再將下災禍、把它們稱為「隱刀」並供奉了起來。這些隱刀有著人身蛇尾、往往兩隻一起出現。……不過自江戶末期黑洲藩遭改易後、就再也沒有過相關的記載了。

 

「……所以、坂本你是想說,眼前的這個……」高杉瞥了一眼面前大口咬著漢堡的黑髮女人,「……傳說中最後的隱刀、就這麼湊巧被你給撿到了?」

 

「我還能再吃一份那個嗎?」被三個男人目光注視著的她指了指桌上的薯條、又指了指旁邊盒子裡的雞塊,「還有那個、那個我也想吃。」

 

桂把放著桌上剩下的所有食物的小托盤推到她面前,「是啊坂本,我們是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但這……」

「……這可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能隨意融入社會的怪異。」高杉看著她仰頭把嘴咧到一個完全不是人類能咧到的弧度、接著把一整盒薯條都倒了進去,「……怎麼也算得上是妖神吧?」

 

「……真是的!晉作也是、桂也是,你們反應都太大了點吧!」被稱作坂本的男人一把摟住了旁邊被議論著的對象,「你看!這不是完全無害嘛。另外、她只是要在這裡借住幾天……等找到了要找的人就回到山上去、對吧?」

 

她狠狠點了點頭。儘管從外表來看幾乎和普通人無異、穿著坂本的對她來說有點大的花襯衫的樣子看起來甚至還有點好笑,但那股違和感還是從各方各面體現了出來。她不會眨眼,窗外的陽光打在她臉上、能看見她的雙瞳都縮成了一細條。初秋的天氣算不上冷、可她緊緊地裹著一條圍巾,吃東西也是全都倒進嘴裡咽下去嚼都不嚼。她好像吃得很開心、靠在椅背上雙眼直勾勾地望着前面,……就單憑這一幕來說看起來也挺詭異的。

 

「你要找什麼人?」

高杉往前湊了湊,他對她那雙有著狹長瞳孔的眼睛好像很感興趣。

 

「……喔!我要找我的搭檔。」她好像才回過神來,「就是、一條大概這麼粗、這麼長的、」她比劃了起來,「純黑色的蟒蛇喔!」

 

 

……結果還是把這個麻煩帶回了家。

把她撿回來的龍馬說最近有很多事要忙擔心沒空留在家裡照顧她,桂則表示他有非工作時間喝酒的習慣也不太方便讓女孩子留宿。至於今天有事沒能來的久坂,家裡已經有妻子的他估計也不會同意突然養一條大蛇吧……。高杉拿著剛剛從衣櫃裡翻出來的T恤,「……今天就先穿這個睡吧。明天再帶你去買……喂、等等!」

 

他話音還沒落、她就直接在他面前掀起了身上的衣服。……怎麼一點常識都沒有!他按住她的手,「……你……先等我出去再……!」

 

「嗯?為什麼?」

她歪過頭,入夜後她的瞳孔也跟著放大、看起來有點呆。

 

「你不懂男女有別這句話嗎?」

「……嗯……」她皺起眉,「可我不是人類呀?」

「……你現在也是人型吧?是人型的話就稍微遵守一下人的……」

「那這樣?」

 

……說著就變回蛇了。準確點來說、是人蛇混在一起的樣子。腰部以上的地方除了手肘處有些鱗片以外、和人幾乎沒什麼大區別,腰部以下則完全是條蛇、在燈光下反著點淡淡的藍光。她套上衣服,「換好啦。」

 

倒是還挺漂亮的。他看了看她的蛇尾,「所以你也是蟒蛇?」

「是蚺啦!是蚺。」

 

他並不知道兩者的區別在哪,不過看她有點氣鼓鼓的樣子還挺有趣的。他帶著她推開客房的門,「你就先睡在這吧。……有什麼需要的再叫我、好嗎?」

「我還不太想睡呢。」她用尾巴掀起被子看了看,「才剛醒過來沒多久。」

「你睡了很久嗎?」

「……嗯……」她想了一會,「我睡過去之前、日本好像還有將軍呢……」

 

……那聽起來真是相當久了、起碼得有個一百年了吧?就算是身為現在數量不多的陰陽師的高杉他們也沒怎麼見過這麼有年頭的怪異。一般有了點資歷的怪異要不早就偷偷融入了人類社會,要不就安安靜靜地待在屬於他們的那一側,像這種明明有了幾百歲卻還懵懵懂懂的實在稀奇。……不過站在她的角度來說、這一百年來人間界的變化也實在是很大,估計這番景象也把她嚇了一跳吧。

 

二、冬眠醒來蛻皮後就是發情期

 

……動不了。

……感覺……身上……好像有什麼……

 

高杉拍了拍纏在他身上的涼涼的生物,她扭動了兩下、但還是沒把他給鬆開。他嘆了口氣,「該起來了。」

「不要。」

 

果然醒著。雖說距離讓她在這裡留宿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但每天早上都被一條幾米長的半人蛇纏著醒來多少讓他有點吃不消。她說貼在他身上很暖和、用尾巴纏住他之後就趕也趕不走。她的身體很涼,就算是上半身人類的部分也沒什麼溫度、更別說是那本來就是蛇形的下半身了。……不過手感倒是很好,尤其現在正值春季、天氣越來越熱,高杉偶爾也開始覺得就能這樣抱著她也不錯。

 

……春天啊……

 

最開始明明說只是要借住幾天而已……這一晃都有大半年了吧?他看著才從被窩裡探出半個腦袋的她,這哪裡像是來找人、分明是在賴在別人家裡過暑假。儘管她現在已經有了些人類社會的常識、但作為陰陽師的高杉一行人還是得負起監視她的責任、不能讓她自己整天在外面亂跑。

作為交換、龍馬和桂還分別送了她一台遊戲機和手機。要不是下半身完全是蛇的樣子,很難想像這個每天在衣服上貼著暖暖包窩在沙發裡建造小島的傢伙是個幾百歲的妖神。偶爾也有點長輩的樣子吧?高杉有時候這麼對她打趣到。反正早就沒人信我啦!她一邊嘟囔著、一邊用尾巴把茶几上的點心捲起來塞進了嘴裡。不過像她這種一睡睡這麼長的傢伙、能吃到些什麼供奉才奇怪。

 

「……沒有肉。」她哀怨地盯著餐桌上裝著麥片的碗,「……肉……」

「在別人家裡就要聽別人的話。」高杉給她的小碗裡倒上牛奶,「就算是妖神、也不能每天都吃麥當勞。」

「……惡毒的陰陽師……」

「你說什麼?」

「沒有。」她吐了吐信子,「什——麼都沒有。」

 

 

她今天看起來好像有點怪怪的。

和平時吃完沒有肉的早餐後的悶悶不樂不同,她今天沒打開冰箱尋找可以偷吃的東西、而是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高杉偶爾會忘記她其實也有自己的一間房,畢竟多數時候她還是更喜歡賴在他的床上。……按人類的道德觀來說似乎有點曖昧,但對她來說、只是要取暖而已吧?她自己的身體沒辦法發熱、只要是熱呼呼的東西似乎都能讓她感到開心。說到熱呼呼的東西……

 

「喂、你不用你的毯子了嗎?」

 

……沒回答。她平時不會這樣不理人,房間的大門也緊閉。他拔掉插頭、拿起沙發上的毯子,「你沒事吧?」

「……沒……我沒事……我會自己去拿毯子的……嗯……」

 

……這語氣聽起來也太奇怪了點。怪異也會生病嗎?他之前從沒聽說過還能有這樣的事。還是說因為她有一半是類似人類的形態、所以也能得感冒什麼的?他推開她的門,「我幫你拿進——」

「……別、別看!出去!你先出去!」

 

她緊緊地裹著被子,不、應該說是她緊緊地把被子纏了起來。她用手捂著自己大概小肚子的位置,也差不多是她人身和蛇尾中間過渡的地方。整個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有點奇妙的味道,他說不太上來,不過這味道卻能讓他想到……雌性?

 

……啊、現在正是春天,不會是那個……

 

「你在……」他放下她的毯子,「……發情嗎?」

 

 

高杉花了半天時間才讓哇哇大叫的她平靜下來。之前明明好像連男女有別都沒什麼概念、現在竟然只因為聽見了發情兩個字就一直在叫。……算了、可能他們對這種事的理解和人類不同吧。他很有自覺地準備離開,「那我就不打擾……」

 

她的尾巴尖纏住了他的腳腕。

 

「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聽起來快哭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明明都幾百歲了、怎麼這種事情也不知道?她的眼皮也跟著耷拉下來,……是因為在特殊時期、所以會有更多像人類的行為嗎?她不情不願地把裹在身前的被子掀開,那雌性的味道變得更濃烈了一點。

 

……這、這就是……

 

他第一次見到她小腹偏下的那條橫向的縫隙張開的樣子,隨著她的呼吸一張一合、能隱隱約約看到一點裡面粉色的結構。透明的液體從那裡緩緩溢出,那大概就是這古怪氣味的來源。似乎是覺得自己太丟人了、她把腦袋鑽進了被子裡,「……嘶……」

 

「……我要怎麼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裡面……裡面很……」

 

……看來沒辦法指望她自己有點什麼想法。高杉對女人的經驗倒是很多,對她的話……應該也大差不差吧?反正也只是為了安撫她的發情期而已、也沒什麼的吧?畢竟她和人類的觀念不一樣……

他一手按住她的尾巴、另一隻手則是用食指和無名指在她張開的縫隙處打轉。……原來這旁邊的鱗片在發情期也會變得軟軟的。她不安地扭動著身體,頭還是塞在被子裡沒有出來。他試著用手指輕輕地向內推,……裡面和女人也很像、除了體溫很低這一點。

 

「……嘶……嘶……」

她探出頭、露出幾乎已經和人類無異的兩隻眼睛。似乎是因為身體裡無法抗拒的興奮、她的瞳孔放大、變得圓圓的,平時不太動的眼皮也跟著做出了人類才會有的動作。他慢慢地用手指在她身體裡攪動著、試圖找到能讓她舒服起來的位置。從裡面溢出的液體越來越多、幾乎要順著他的手臂流下來。

 

「……不……行……」她用尾巴尖推了推他,「……這個……不夠……」

「也沒有別的方法吧?你難道要……」

 

她的眼睛望向了別處,但尾巴已經在撥弄他的胯間。……人和怪異之間是不能太過親近的、不然就要承受違反規則帶來的相應的後果。……可是總不能就放任這樣的她不管。發情期會持續多久,幾週、幾個月、一直到夏天?看著那張幾乎和人類無異的臉,他開始不知道自己只是出於單純的擔心、還是這其實本來就是他的期望。……如果覺得怪異開始越來越像人類,那就證明氣味已經開始混雜、應當趕快把它送回它應該待的地方去。

……不。就這一下、只是幫忙解決一下她的生理問題罷了。他不會對她有什麼多餘的想法、沒多久後也會把她送回到北陸去。只是這一下、沒什麼大不了……

 

「……好熱……高、杉……好……熱……」

 

她身體裡真的很涼。

沒有像人一樣溫熱的血、也沒有像人一樣會跳動的心。似乎是因為突然被插入的快感讓她沒辦法控制身體,她上半身的鱗片開始變得越來越多,幾乎覆蓋了除了臉以外所有的皮膚。她的嘴也自耳下完全咧開、露出裡面分叉的信子,尾巴也把他纏得越來越緊。

 

「……太、熱了……高杉……高、杉……?裡……熱……?」

「……這是你想要的吧?……忍耐一下。」

「……高、杉……?」

 

她的言語變得支離破碎、自她喉嚨裡發出的叫聲彷彿什麼古老的言語。她扭動著、終於用尾巴把他和她的交合處纏得沒有一點縫隙。他能感覺到她裡面的異樣、她的身體正在無意識地榨取。他意識到他犯了一個錯、一個可能很嚴重的錯,此時幾乎沒了人類化形的她、在他眼裡卻是他見過的最可愛、最漂亮的女人。

 

三、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最近高杉家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或者說是她的行為稍微有點反常。她的行動軌跡很簡單,每天跟著龍馬、桂、久坂或者高杉他自己出去「找人」,至於選定誰完全取決於誰有空。桂和久坂除了這個隱密的陰陽師身分外還有份普通人的全職工作、所以多數時候這個人選都是在自由職業的龍馬和高杉裡面挑。而且說是在找人……她上週吵著鬧著說要去貓咪咖啡廳裡看看、怎麼想都不是在正經地找。萬一我的搭檔對小貓感興趣呢!她的辯駁聽起來很薄弱。

回到家之後她會先睡一覺。倒是不用特意叫醒她、只要聞到晚飯的味道她就會自己起來,至於是全都倒進嘴裡、還是學著人的樣子慢慢嚼則是取決於是不是她喜歡吃的東西。不過自從沒多久前她往嘴裡倒烤肉燙到了喉嚨之後、她吃飯的整體速度都有所下降。飯後她會鑽進她心心念念了好久高杉才答應買給她的被爐裡,看看電視或者玩玩遊戲。高杉倒是不太清楚她到底什麼時候睡覺,她睡覺時也會睜著眼、屬實有點難以分辨,早上的時候倒是總能發現她在他的被子裡。

 

而就是在她每天回家之後的這一段變得有點微妙。自從那天之後,她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別說是吃晚飯的時間特意要和他錯開,就連她原本最喜歡的被爐也不怎麼進去躺了。……當然還有一點、高杉自己竟然也開始覺得早上不被纏著醒過來的日子讓他有些不習慣了。

 

她好像在鬧彆扭。

 

是在因為那天的事尷尬嗎?他倒是沒覺得怎麼樣,他知道她畢竟不是人類、所以這種……肉體上的一些事、應該也和常人理解的不太一樣。發情就是發情而已、和感情上的偏好無關吧?

 

……還是說她在房間裡鬼鬼祟祟地鼓搗些什麼東西?這也算得上是他應該監視她的幾個方面之一。儘管感覺她心地不壞、但畢竟是懂很多不為人知的咒術的妖神,要是真的用了什麼禁術捅出來簍子、或者被那些官家的陰陽師發現就麻煩了。他看了看時間,現在距離她回家應該還有那麼一會兒。今天是由坂本帶著她出去,按她的習慣、估計她會求坂本帶她吃一頓麥當勞再回家。

 

他推開她房間的門,……好像有點不道德、但她大概也不懂什麼叫道德。被子被胡亂地堆在床上,衣服倒是都有收進櫃子裡,桌子上散落著專門為了扭扭蛋換好的零錢、沒被好好放在盒子裡的遊戲卡帶和幾張麥當勞優惠券。……她還偷偷收集了這個啊。她房間裡的東西不多、不需要隨手翻弄也能看出來沒什麼異樣。

 

……但好像是有哪裡不太對勁。爬行動物的話一般會把東西藏在……床底?他點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趴在地上,這下可麻煩了……

 

他伸手向裡夠了夠,在她床下用血畫著的咒術陣中央放著的、是幾片被燒黑了的蛇鱗。

 

 

「我回來了。」

「……跟我過來一下。」

「怎麼了?」她打了個哈欠,「我還沒換衣服呢。」

「我就直截了當地問了。」他攤開手心、幾片被燒過的蛇鱗沒有一點光澤,「你在房間裡施了什麼術?」

 

「……你怎麼找到這個的?」

「我在問你話。……喂!」

她飛快地搶下他手裡的鱗片、變回半蛇貼著地板鑽向了她房間的方向。他追到她房門前,眼看她要關上門、情急之下他抓住了她的尾巴尖。她嗷地叫了起來,「鬆開!把手鬆開!」

「你先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他手上的力道加大了點,「……你最近躲在屋子裡都是在弄這個?」

「……那不是……不是什麼不好的術!」她試著去掰開他抓著她尾巴的手,「放開我!」

「那是用來做什麼的?」

「是……」她聽起來有點不情願,「是隱藏……氣息的。」

 

「……你施那種術做什麼?」

「我……」她鬆開掰著他的手,「……我的搭檔。就在這附近。……我聞到了。」

 

 

高杉久違地給自己倒了點酒。

他是這家小酒吧的老闆、平時他也經常自己過來喝兩杯,不過自她住進來之後、他幾乎沒再怎麼這樣做過了。他盯著手裡杯子裡僅剩的冰球,現在根本就不是喝酒的時候。以往遇到些什麼情況的時候他都會找久坂和桂商量,但他能猜到他們大概會在這件事上給出怎樣的答案。……也許告訴坂本是個好選擇?畢竟人是被他撿來的,他多少也應該……

 

他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

 

……也不知道她自己一個人起來吃了晚飯沒有。不過既然是蛇、就算有幾頓沒吃大概也沒關係……要不還是給她買麥當勞帶回去吧?就當擅自進她屋子的賠禮道歉。他掏出手機,是不是乾脆發消息問她想吃點什麼會比較好?他想了又想,準備打字的手停在了聊天框上。

 

 

「你本來的目的不就是要找到他嗎?為什麼還……」

「……我不要。」

「什麼?」

「找到他了就要……你們就要讓我回去了。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早晚都要回去的、不是嗎?」

「……為什麼?就因為我不是人類嗎?」

「你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也別太任性了、別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她看起來快要哭了。只不過蛇是沒辦法流眼淚的、她最後只是可憐兮兮地用力眨了眨眼。

 

「……我要回房間了。……我要睡了。」

「……那你晚飯要怎……喂。」

 

她關上了門。她沒直接趴進被子裡、而是背靠著門坐下攤開手心看著裡面的蛇鱗。

 

我不想見不到大家。她蜷起身體、把臉埋進了自己的尾巴裡,……我不想見不到你。

 

四、姐和弟

 

……三份板燒套餐加兩份雞塊配酸甜醬、飲料全都換成了蘋果汁。……想不想回去的事先放到之後再說、這樣總不會繼續生氣了吧?高杉低頭看了看抱在手裡的沉甸甸的紙袋、另一隻手在口袋裡翻找著鑰匙。……是不是再多加一份兒童套餐會比較好?她好像有在收集最近套餐裡的聯名小人……

 

他停下了找鑰匙的手。……有什麼東西的氣息。沒有腳步聲,是怪異?……剛剛路上還沒發覺、是對方隱藏得很好還是已經在這裡埋伏很久了?

 

「小哥……」

 

拍在他肩上的那隻手沒什麼溫度。他順著聲音的方向回過頭、背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戴著口罩的男人,眉眼間看著好像有一點眼熟。

 

「……你身上蛇的味道很濃呢。」男人對他笑了起來、那雙眼裡卻沒什麼笑意,「我猜你不會剛好認識一個……不會眨眼的女人吧?」

「……先不論我認識與否……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嗎?」

「……關係可大了啊。」男人摘下了一邊的口罩、分岔的信子從咧到耳根的嘴裡探了出來,「……我在想……把我姐姐藏起來的人類、不會那麼巧就是小哥你吧?」

 

「我說。」

「……啊?」

「你就不能等我把手裡的東西先放上樓嗎?」

「哈?」

 

什麼啊、區區人類講話還這麼拽?

現在的人都這樣了嗎?

 

「這可是要拿來給她賠禮道歉的……」高杉皺起眉、看起來根本沒把面前非人的男人放在眼裡,「……很重要的東西啊。」

 

他從口袋裡掏出來的不是鑰匙、而是兩張寫滿了字的符紙。他把它們向上一拋,咬破拇指接住符紙的動作一氣呵成。對面的男人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反倒他先動起手了!?男人向後一跳,符紙變成的火彈擦著他的臉飛了過去。

 

……這傢伙!?

 

男人順勢趴在地上、下半身化成蛇形對著他的方向甩了過去。高杉身體向旁邊一側、但手裡舉著的東西卻沒能倖免。

 

「……啊……啊啊啊……!」

 

伴隨著一陣淒厲的女聲,薯條、雞塊和果汁灑了一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門口的隱刀怒氣沖沖地盯著地上的一片狼籍。高杉意識到糟糕了,好巧不巧讓她看到的是這麼一幕,他自覺地讓開了門前的位置走到了一邊。

 

「姐姐!」

……姐姐穿人類的裙子可真可……啊啊啊!?

 

男人腦袋裡的話還沒想完、他整個人就被捲起來重重地摔在了一旁。她飛快地收起尾巴,從剛剛完全展開的十幾米的大蛇變回了平時的大小。她貼著地面雙手發抖、試著把那些在地上的雞塊薯條全都一個一個撿起來裝回盒子裡去,對那些完全無法被拯救的果汁則是看都不敢看。

 

「……別撿了。」高杉拍拍她的肩膀,「……我們現在就去再買一份給你、好不好?」

「……可是……可是……」她的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她咬住嘴唇,「還沒……還沒超過三分鐘呢、還可以吃呢!」

 

 

「……姐姐?我現在再去買雞塊給你……」男人輕輕敲了敲她的房門,「……出來見見我、好不好?」

「……嘶!嘶嘶……嘶!」

 

男人看起來很挫敗。坐在沙發上的高杉忍不住開口問,「……她說什麼了?」

「……挺難聽的。」他嘆了口氣,「……姐姐?那我再多給你買幾份漢堡好不好?……你想吃什麼?」

「我不想吃了!走開!」

 

真的生氣了。

 

看著男人無助地在她緊閉的大門前捂住臉的樣子、高杉忍住不讓自己笑出聲來,「要不先過來坐一會吧。」

 

……居然就乖乖過來了。男人看了看她貼著動森小動物貼紙的房門、又扭頭看了看高杉,「……那個……」

「怎麼了?」

「……我們去給她再買一份吧?就是、在那之前……」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蛇尾,「……你能先借我條褲子嗎?」

 

 

「你要吃點什麼?」

「……我……就不吃了吧。」男人看著櫃檯裡店員把裝著雞塊的盒子放進紙袋,「……不過沒關係嗎?她總吃這種東西……你們人類不是叫這些快餐,嗯、垃圾食品嗎?」

「她又沒有每天都吃。」高杉按著屏幕上的點單按鈕,「……況且都是妖神了、想吃什麼就吃點什麼吧。」

 

前幾天他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男人沒再回應,他低頭跟著高杉走到了等餐的區域。氣氛有點尷尬,高杉挑起話頭,「所以你就是她一直在找的『搭檔』?」

 

「……她在外人面前還這麼叫我……」室內有點悶,他把口罩往下拉了一點,「……我們是姐弟。只不過她不太喜歡這麼說。……具體的原因你去問她吧。」

「既然是姐弟……」高杉把手裡的小票折了又折,「你怎麼沒等她睡醒就自己跑出來了?」

 

「嗯。這個……怎麼說呢。」他仰起頭,「……我們是一起睡下去的。因為她當時很不開心、她不開心的時候就會睡很長的覺。」

「這我倒是大概領教過了。」

「然後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外面變得很不一樣。本來是想趁著她醒過來之前回去的。」他掃了一眼顯示單號的屏幕,「是不是快到我們了?」

「前邊還有兩個。」

「總之、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走了很遠了。然後有一天突然……」

「……聞到了你姐姐的味道?」

「嗯。……不過一下就沒了。……我想著是有人特意把她給藏起來了。」他看了高杉一眼,「姐姐沒必要躲著我。」

「是她自己隱藏氣息的。」高杉展開剛剛被他折起來的小票,「具體的原因你去問她吧。」

 

 

「……姐姐?」

「……嘶。」

 

她把門打開了一個小縫、接著從裡面擠了出來。她上半身套著在家穿的衣服、那是高杉以前上學時的舊T恤,套在她身上鬆鬆垮垮的、完全算不上合身。

……但坐在高杉旁邊的男人似乎不這麼想。大概是因為從來沒見過姐姐穿現代人的衣服、他露出的表情彷彿看見了什麼罕見的可愛生物一樣。高杉有點無語,這傢伙不會活了幾百年只見過她這麼一條異性蛇吧?她看上去還是有點不太高興,她在被爐前對著桌上的紙袋吐著信子,猶豫了一會後伸手拆開了裡面的兒童餐盒子。她對著盒子探頭探腦,「……喔!」

 

她把她收集品裡缺少的最後一個小人舉在手心,「喔!」

 

「好啦。」高杉把小人放到一邊、換了個漢堡放到她手上,「很餓了吧?先吃飯吧。」

她乖乖鑽進被爐裡,「好。」

 

……這個人類照顧姐姐還真有一套。看她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搭檔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姐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錯、我還很生氣呢。」她把手裡的雞塊沾滿酸甜醬,「……開玩笑的。你要吃嗎?」

「我……」

「我多買了幾份。你想吃就一起吃吧。」

「……謝謝。」

 

現在倒是挺有禮貌的。

 

「那今天先就這樣。」高杉從沙發上站起身,「……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他轉頭看著正把空盒子一個一個收拾起來的搭檔,「沙發和被爐你自己選要睡哪個吧。」

「嗯?」搭檔愣了一下,「我當然要和姐姐一起睡啊。」

「她的床很小。」他脫口而出,「你們兩個一起肯定擠不下。」

「這樣啊。」

「我們可以一起睡在被爐裡。」她掀起被爐的一角、拍了拍裡面鋪著的軟墊,「很暖和喔!」

 

 

……隨她喜歡好了。關心她和誰一起睡做什麼?

 

高杉關上自己的房門,可那股不快還是會一直在那裡,只要想到他們兩個擠在被爐裡嘻嘻哈哈的樣子就……。他們並排擠在被爐裡、她舉著遊戲機給他一樣一樣地講著她建了很久的小島上都有些什麼東西,她從來都不喜歡被碰的尾巴尖被那傢伙用尾巴自然而然地勾住纏在一起。他用額頭蹭著她的肩窩、然後輕聲講起只有他們兩個才聽得懂的話語。

 

……沒什麼關係吧?可能他們之中感情很好的兄弟姐妹都是如此?

……他說他們從小一直在一起、很容易就能想明白她以前的發情期都是由誰來……兄弟姐妹之間也要做這種事嗎?不、她不是人類、不能用人類的那一套來想。……反正她就要回去了。這樣最好、徹底斷了念想最好。把她送回去、然後就像以前那樣在酒吧物色不錯的女人帶回家。是她在這裡住了太久打亂了他本來的生活、現在只不過是要……

 

躺在床上看著自己舉起來的手,他突然意識到、他可能再也沒辦法那樣抱著一個有體溫的女人了。最不想讓她離開的人、其實一直都是他自己。

 

五、強制遣返什麼的沒必要吧

 

「……你睡了嗎?」

「怎麼了?」

「我有話想跟你單獨說。……她已經睡下了。」

「……去陽台吧。」

 

「……你想找我說什麼?」

高杉靠在陽台的欄杆上瞥了一眼被扔在陽台架子上的那包煙,自從她說很嗆之後他就再沒抽過了。

 

「……我本來都開始覺得你是個還不錯的傢伙了。」搭檔用食指敲了敲欄杆,「……剛見到姐姐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我聞錯了。你到底對她做什麼了?」

「什麼?」

「我說、姐姐的身體裡……有人類的味道。……你的味道。」

 

 

在交配過後,雌蛇會把雄蛇的……呃,是的、就是你想的那個,存在身體裡長達一年以便隨時取用。

 

……所以那次之後她身體裡一直有……

 

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但知道她身體裡還留存著他的一部分後、高杉莫名覺得有點欣慰。不過他旁邊的搭檔倒是快暈過去了,聽完他們兩個那天發生了些什麼之後、他僵在那裡半天沒講出來話。

 

……姐姐……我可愛的、從小蛇時期就有漂亮鱗片的姐姐,居然被區區一個人類給……

 

「……我明天就帶姐姐回去。」他緊緊攥著欄杆、指尖都有點發白,「不能讓她再和你待在一起了。」

「那也得看她自己願不願意吧?」

高杉確實沒什麼反駁的正當理由、只能寄希望於她自己。

 

「願不願意都不能讓她待在這裡。……氣味混雜的太多了。難道你還沒發現……」他轉過頭、用一種有點難以形容的表情看著高杉,「……她已經能像人一樣眨眼、做出和人一樣的表情了嗎?」

「那怎麼了?你不是也可以嗎?」

「那不一樣。……她和我不一樣。……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總之明天一早我就會帶她走。」他拉開陽台的拉門,「今天受你照顧了。」

 

「喂。」

「還有什麼事?」

「如果我說……我不想讓她走呢?」

 

 

「早喔。」

「早上好。」

「……早。」

 

她伸了個懶腰,「高杉、今天吃什麼?」

「吐司、炒蛋和你喜歡的厚切培根。」

「好欸——」

 

高杉把裝著早飯的盤子放到兩條盤在椅子上的蛇面前,搭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那份、又扭頭看了看他姐姐的那份,可以說根本兩模兩樣。在他的盤子裡只有兩片吐司而已、高杉甚至連楓糖漿也沒打算給他。

 

「喂、這和你剛剛說的不一樣吧?」

「剛剛說的是要給你姐姐吃的。」高杉揚起眉毛,「……可沒說是要給你吃的。你想吃可以自己做啊、是吧?她、的、搭、檔?」

 

一切還得從他們陽台談話的第二天開始說起。

她才剛醒過來就被兩個急切地想聽到她答案的男人圍在了房間裡。留下還是回去?她給不出留下的理由、也找不到回去的動力。那就再給我點時間!這個期間你們都給我好好表現、我好做決定!高杉滿口答應、搭檔也沒辦法示弱。

 

然而距離那天已經過去了有一陣子。搭檔別說是好好表現了、每天不被高杉見縫插針地欺負就不錯了。高杉從小到大都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尤其在女人這個方面,搭檔的突然出現似乎激起了他的競技意識,不過他心裡也有一部分只是單純想看搭檔吃癟。更何況這裡是他的家、是他的主場,才從大山裡出來沒多久的搭檔怎麼跟他比?

至於搭檔則是完全出於本能,雄蛇只會認定一條雌蛇做伴侶、而雌蛇的伴侶可以有好多個,她也只會和這其中各方面最優秀的那一個產下後代。雖然這三位都不是一個物種,談後代這件事完全是天方夜譚,但這種莫名其妙的雄競思維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袋裡。高杉已經跟龍馬等人打好了招呼、最近都不需要他們再幫忙陪她找人,她每天就這樣無所事事地待在這個已經變成無聲的戰場的家裡安靜地玩著遊戲。她好像還在網上交到了朋友、無形中又讓局勢變得更加混亂了一點。

 

……算了、少吃點也不會怎麼樣。搭檔把吐司塞進嘴裡吞了下去,「姐姐今天想做什麼?」

 

「唔。」她用叉子插起盤子裡的最後一塊培根,「我要先收島上的果子。……接下來還沒想好呢。不過我有點想……嗯?怎麼啦高杉?」

「抱歉、突然有點事。……我去接一下電話。」

 

叮咚。

現在還是早上、突然響起的門鈴顯得有點不合時宜。

 

「……看來不用接了。」高杉轉頭對著他們兩姐弟,「你們兩個這麼大年紀了、應該有辦法把自己藏起來吧?」

 

 

「(感覺、感覺很不好……)」

隱刀透過百葉風口偷偷觀察著外面的情況。剛剛實在太緊急,她和搭檔一起施了個簡單的隱藏氣息的術,然後又一起變成全蛇的樣子縮小身體擠進了通風管道。

 

「(那個叫土方的……給人感覺有點不妙。)」

「(他們就是官家的陰陽師嗎?……好像有式神。……應該還挺強的。)」

「(……那傢伙一個人應該能糊弄過去吧?)」

「(高杉加油!)」

「(……。)」

 

搭檔用自己的尾巴牽住了她的尾巴。從他們進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感覺到哪裡不太對勁,……是沖著他們來的嗎?聽説官家的陰陽師在防止怪異混進人間的事情上相當嚴格。……不過這個官家指的又是哪個官啊?很久以前幕府好像也有這麼一幫人……

 

「好了。」

「(哇啊!)」

「是我。」高杉敲了敲風口,「他們走了。……先出來吧。」

 

他從外側拆下百葉風口、兩條小蛇從裡面探出了頭。……也不能算得上小、只是和正常蛇差不多的體型而已,不過跟他們兩個平時的大小對比起來實在是有點小得可愛。他站到一邊給他們兩個讓出位置,兩條蛇一下又變回了平常的半人半蛇、只不過他們倆全都光溜溜的。搭檔飛快地捂住隱刀的胸前,……他學人類的這一套倒是挺快的。

 

「嗯?怎麼了嗎?」

「這裡不能給人類看吧?」

「高杉看過了喔。」

 

搭檔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輕輕地碎了。高杉給他們遞過衣服、難得他居然沒趁這個時候繼續言語攻擊搭檔。他臉上的表情也比平時嚴肅得多、姐弟倆都第一次看見他如此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們回到客廳,旁邊餐桌上吃完早餐的盤子都還沒來得及收拾。

 

「怎麼樣?」搭檔先開了口,「他們……」

「他們發現了。」

 

「怎麼做到的?我們不是施了隱藏氣息的術了嗎?」

「……是因為我。」高杉的語氣聽起來有點難以捉摸,他看向隱刀,「我身上有她的味道。」

六、有話不早說

 

家如果沒了那股溫馨的氣氛的話、也只能被稱得上是住所而已。

官家的陰陽師們給了他們三週的期限,如果三週後高杉還沒成功讓他們兩個回到北陸去、他們就要親自過來採取強制措施。龍馬、桂和久坂也一起來了高杉家一趟,大概是那邊想利用同伴的壓力逼他快點開始行動吧?搭檔陪著隱刀待在屋子裡,高杉和久坂好像因為這件事吵了很大的架,她不想看也不想聽。他捏著隱刀的手,別再任性了、一起回家吧、姐姐?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盯著前面的那一小塊地板。

 

她從那天之後就不再說話了。

 

她把自己鎖在屋子裡、每天給她留在門口的飯食也只是原封不動的放在那。她帶了手機進房間,可不管發過去多少消息只有未讀的字樣。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這間公寓裡的氛圍也越來越壓抑。高杉坐在沙發上看著眼前空空的被爐,也就不過短短一週內的時間、可距離上次他們三個一起窩在客廳看電影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姐姐。……回家吧、好不好?你想要什麼我都……」

 

搭檔敲了敲她的房門,她房門上的新貼紙還是沒多久前由他貼上去的。當時高杉嘲笑他選東西的品味,但她又在旁邊貼了個一模一樣的。

 

「對著她講這些有意義嗎?」

「……你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搭檔乾笑了幾下,「不就是因為你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

「因為我?」高杉抬眼看着他,「是誰先跑出來不按時回去的?」

「我根本不是故意的。你對她做那種事才是故意的吧?」

「那我該怎麼辦?站在她旁邊等著不知道在哪裡橫晃的你大駕光臨?」

 

「……你別太過分了。」搭檔轉過身直勾勾地盯著他,「在和姐姐回家之前把你殺了對我來說也只是順手的事。」

「那你就試試吧。」高杉站起身,「你有那個膽量的話。」

 

 

房間裡的最後一點聲音也消失了。自從他們那天吵過了之後,除了偶爾還有搭檔敲她房門的聲音以外、每天公寓裡都安靜得讓人有點窒息。高杉和平時一樣偶爾出去處理一下工作,回到家的時候則是完全無視掉搭檔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搭檔感覺到他回來時總會帶著一股煙酒氣,蛇類對氣味都很敏感、他更加確信不能讓姐姐和這種人待在一起。

 

但他也下不去殺他的手。

 

或許是因為他本來就沒殺過人、也可能是因為在真的準備動手那一瞬間會回想起一點他的好。雖然高杉總是嘴上不饒人、對她和對他的態度也天差地別,但三個人一起擠在客廳裡看電影玩遊戲的時候他也由衷地笑了出來。他們總是會因為她的事拌嘴、可高杉也從來沒說過什麼要把他趕出去的話。可能只是因為不想讓她難辦而在這裡強行愛屋及烏,但他知道高杉不是那種能讓自己什麼負擔都沒有就把他除掉的人。如果能完全拋開現在的局面不談,他大概會把高杉叫作「朋友」,……也僅僅是如果而已。

 

高杉又回來得很晚。搭檔的視線沒從手裡的遊戲機屏幕上離開,他還是隔三岔五地登上她的小島幫她撿撿雜草抓抓蟲子,他怕她出房間之後看見亂糟糟的小島會不開心。他聞到高杉剛放在餐桌上的紙袋裡和平時一樣裝的是牛肉飯。他確信高杉肯定不是因為他喜歡吃才給他帶這個、只是因為這是附近能買到的最便宜的飯而已。他要等到高杉洗漱的聲音結束、確認他回房關門睡下了之後才會過去打開吃。搭檔說不上來為什麼、但他覺得自己一定要這樣做。

 

 

高杉已經有段時間沒睡過踏實的覺了。

他原先也不是一個會老老實實睡覺的人,每天晚上不是喝到微醺就是帶女人回家。他以為自己就會這樣過上一輩子,時間自由、錢的問題也用不著發愁,以後高興了說不定還可以收收心認真談個女友。可把以前的習慣改掉似乎也很容易,只要她說我不喜歡、味道有點嗆、和夜裡那隻總是環住他胸口的涼涼的手。

 

「高杉。」

 

他以為是他今天喝得太醉了。他好像已經睡下去了一會、也好像根本一點都沒睡。他捏了捏胸前那隻涼絲絲的手,「今天……就不要抱了吧。我喝了酒。」

「……沒關係。」她貼上他的背,「我想和你說說話。……不然以後都沒機會了。」

 

「別這樣說。」

「……我知道我該回家了。我會回去的。」她停頓了一下,「……給你還有大家添了這麼多麻煩……對不起。」

「我從來都沒介意過。……坂本他們也沒有介意過。」

 

「我……我想了很多。大家也教給了我很多。這裡很有趣、和我的家一點都不一樣……或者之後你們有空可以來看看我?只是那是很深很深的山、除了山腳下的小神社以外什麼都沒有。……冬天的時候會很冷、但是我和搭檔兩個人也……也可以……」

 

她說不下去了。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她喜歡這裡、喜歡暖呼呼的加熱毯和被爐、喜歡總是對她很大方的龍馬、喜歡溫柔的、煮飯又好吃的桂先生、喜歡有點兇但非常可靠的久坂,當然還有最重要的、那個能讓她抱著睡覺的、總是由著她性子的、平時會彈琴給她聽的……

 

「……我……我不想走、我不想……!山上黑漆漆的總是很冷、總是總是很冷……只能睡下去、一直一直睡下去。……除了我們兩個誰都已經不在了。……很孤單、很無聊。為什麼偏偏讓我遇到了大家呢?明明一直……一直待在山上的話……不要轉過來、不要看我!我現在……我現在……」

 

她的手已經由皮膚變為了鱗片的觸感。他能感覺到她在他身後大口喘著氣。

 

「無所謂。……你什麼樣子我都見過了。」

「我……我只是希望能在走之前告訴你。高杉、我……」

 

我終於明白了。

 

「我……我不想見不到你。我不想和你分開。我、我喜歡你……高杉。」

 

他翻過了身。蛇是不會哭的,所以此刻躺在他面前啜泣著的、身上佈滿鱗片看不出來人類樣子的、只是他喜歡的人而已。

 

「……我明白。」他揉了揉她的臉頰、上面的鱗片借著窗外的月色混著她的淚水泛著藍光,「……因為我也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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