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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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把這個拆下來就好了……)」
黑洲的冬天很長,而且時常降下雨雪。每當夏日來臨,村子裡的孩子們總會用家裡剩下的稻草和碎布條扎成娃娃、吊在門樑上祈禱晴天。
少女既不喜歡夏日、也不喜歡晴天。她坐在門廊上、盯著掛在上方飄來飄去的晴天娃娃,伸手抓了抓腿上的繃帶。夏天的時候,纏著繃帶的雙腿會更熱、同時也更癢。……當然最難忍受的,還是別的孩子的目光。
「哇、這是什麼啊?……噁、噁心!」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腿上那些紅色的斑點,好像就是在一個普通的下午,突然地、從膝蓋處密密麻麻地爬滿雙腿,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惹眼。同村的幾個孩子睜大眼睛看著她的腿,然後發出怪叫四散跑開。
「……很快就會消下去的喔。」
身著略為華麗的和服的女人用毛巾溫柔擦拭著少女的雙腿。少女拎起和服的下擺,歪頭看著面前的女人,「……母親大人、水有點熱。」
「……再稍微忍耐一下。」
「很痛……很痛……媽媽!?」
女人擦拭的力度越來越大,直到少女哭著喊出「請不要再這樣做了!」才停下。
「……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
被女人抱在懷裡的少女雖然臉上還掛著淚痕、但卻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就算只有一瞬間,她也注意到了母親眼裡的厭惡。少女隱隱約約明白了自己的病是治不好的。出生於這種小藩的下級武士之家、也只是在吃穿上相比於普通農家稍好一些,並不會富裕到哪裡去——看了幾次醫生之後,再也沒見任何的醫者出現在家門前。
「……那樣的孩子就算長大了也無處可去、難道我們要養她一輩子嗎!?」
「……你好歹也是那孩子的父親、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是嗎?你知道現在外邊的人都在說她是『不潔的孩子』、這是天罰!……」
斷斷續續的哭聲從房間裡傳來。
好像完全懂了,又好像完全沒懂。在聽到那對話之後、少女開始用更多的繃帶、給自己的雙腿纏得更嚴更緊。起碼還有母親……只要自己做更多事、習更多字、起碼還有母親站在自己這邊。
直到那個孩子的出現。
「……姐姐?姐姐!」
少女的思路被打斷、回到了這暖洋洋的下午。就連聽到他的聲音都感到討厭、但坐在門廊上的少女還是擠出一個微笑。
「怎麼啦,小佑?」
明明只差兩歲不到,憑什麼他可以這樣無憂無慮呢?
明明他才是和遊郭女人所生的不潔孩子,為什麼是我受到天罰呢?
……如果他可以消失的話,母親就不會那麼難過了嗎?
「姐姐的繃帶、散開了喔!」
「……啊。」
是剛才不小心抓散的嗎?明明已經纏了那麼多層……
「……像花一樣。」
「……嗯?」
「姐姐的腿、像有花開在上面一樣——」
「你看到了?」她面無表情地伸手按住少年的肩膀。
「……姐、姐姐……?」
「……你全都看到了?」少女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儘管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波瀾,但少年知道被死死盯著的感覺並不好受。
「……很、很痛!姐姐——」
怔怔地鬆開手,少女垂下頭,「啊……對不起。」
……畢竟這個孩子沒有做錯什麼。
但是這樣的日子,多久才能到頭呢?
太陽光很晃眼,真的很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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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才能讓姐姐開心呢?
不管什麼時候,即便是在微笑、姐姐的眼神總是看起來很悲傷。
但姐姐看我的時候、那眼神是不同的。
所以當姐姐要帶我去山上玩的時候、我也沒有拒絕。
⋯⋯一個人在山上找路回家很可怕,但卻讓我明白了一件事。
找不到姐姐是恐怖的事,無論如何都……都要和姐姐在一起。
被父親打很痛。
……一、二、三……躺在地上一下一下數著被踢的次數,但只要忍耐過去——
……十三、十四、十五……——姐姐就會笑著摸摸我的臉。
……嘴角沾著血的姐姐好漂亮。
時至今日少年也是這麼想的。把已經因為失血而神智不清的少女抱在懷裡的時候、才發現她那樣輕——輕的甚至有點可怕。
「……佑……」
少女動了動毫無血色的嘴唇,勉強地半睜開眼看了看少年 ,「……我沒事的……」
「……你就別說話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解開榻上少女的被血浸透的和裝上衣,簡單檢查了一下傷勢的狀況後解開了少女的下著。
「(在這裡……嗎。)」
血不斷地從少女下腹和大腿上的傷口滲出,整間屋子瞬間充滿了鐵鏽的味道。少年看著少女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沾滿血的肌膚吞了口口水,「……姐姐、忍耐一下。」
他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包,先給她緊急清理了傷口,之後只要……將這兩處最嚴重的傷口縫合起來。
「……太痛的話,就咬著這個吧。」
少年割下圍巾的一長條,捲成一卷塞到了少女嘴裡,「……不可以睡過去。」說著拍了拍少女的臉。
「……要開始了。」
「……唔、唔!!」
粗針刺入肌膚,但少女此時都沒有力氣移動。一、二、三……還要多少下才結束?痛得眼前一片漆黑。……四、五、六……上下牙床因為大力的咬合變得酸痛,眼角隨時有淚水要飆出來。
……七、八、九、十……
少女無力地抬了抬手。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
「……姐姐!」
……已經、已經好了嗎?少女掙扎著睜開眼睛、有點迷茫地看著面前的少年。少年用額頭貼上少女的額頭,同時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腦後。
「……沒事了,沒事。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血都止住了。
這個樣子想一氣回到隱刀村毫無可能,勉強在附近找了間荒廢的廟宇讓少女先休整幾天。少年把自己的圍巾蓋在少女身上,隨後掏出打火石點燃了篝火。很快少女的喘息聲被火焰燃燒的聲音蓋過。少年盯著火苗,借著那熟悉的味道回想起了那一天。
重生的那一天。
……自那之後已經過去多久了?男人被斬殺的慘叫、婦孺的哭喊聲彷彿還迴盪在耳邊,還有那難以忘卻的、焚燒和血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快點、快到這裡來!」
少女抓著少年的手跑起來。可要跑到哪裡去呢?他們已經無處可去了。
看著那惹人厭的父親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時候,姐姐笑了。儘管就那麼一瞬,但那是少年第一次看到少女眼裡的光。
「……不可以死掉。不可以在這裡死掉……」
她喃喃自語。
少年很恐懼,抓緊了少女。——但那恐懼並不是來源於此時此刻眼前的情景,而是少年知道,少女說不定會在此時放開他的手。
「姐姐……」
少女突然回過神來,低頭看著少年。她臉上又變回了那悲傷的、有點捉摸不透的神情。少年記得在被姐姐帶去山上的那一天,她的神情和現在一模一樣。
……為什麼不能狠下心丟下這孩子呢?為什麼不能讓這個帶來不幸的孩子消失呢?如果沒有他,是不是母親還會和自己說話?那討厭的、面目可憎的遊郭女人,是不是也不會住到家裡來?⋯⋯可現在已經都不重要了。
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明知道只要鬆開手就好、只要不要看他那張和自己相似的臉就好,但少女之前沒有做到,現在也做不到。她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臉,笑了。
「我們一起逃走吧?」
「姐姐,你在哭呢……」
「……這是喜悅的哭喔。從今往後,只有我們兩個……」
雖然年幼,但少年也多少感覺出了姐姐的心情。
……姐姐怎樣恨自己也無所謂,但沒有姐姐的話……
是活不下去的吧。
把沾滿少女鮮血的繃帶叼在嘴裡,淡淡的血腥味衝入鼻腔,少年感覺身上的血液慢慢向下聚集,胯下的布料也被頂起。
「(……真麻煩啊。)」
在少女身邊躺下,少年解開了自己的下著。把染血的繃帶扔在自己臉上後,他抓起已經睡去的少女的手放在了自己胯下。
「晚安。今天也拜託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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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時無刻都在一起行動的的青年男女會有那種感情、也是必然的吧?
「……唔……嗯……」
年輕男人趴在年輕女人的身上,像貓一樣一遍又一遍的舔著女人小腹上的傷疤。傷疤很深,上面還有有點歪歪扭扭的縫合痕跡。雖然手法並不熟練,但能看出他的努力。男人繼續向下,停在了女人的大腿處,原本在那裡的另一條傷疤已經變淺,和女人大腿上的紅斑融為了一體。如果忽視那淡淡的縫合痕跡、簡直就像腿上開滿了花。
「……怎麼了?」
感受到女人的目光,男人抬起頭來。
「……沒什麼。你喜歡的話就繼續吧。」
男人撫摸起女人腿上有紅斑的地方,「……你還是不喜歡被碰這裡嗎?」
「……啊、嗯……」
不管做多少次,問多少次,她總是會給出這種模凌兩可的回答,然後望向天花板。他知道她不喜歡在這種時候看見自己的臉,不,準確來說是眼睛。明明只是同父異母的姐弟、但兩人偏偏長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淺棕色眼睛。……跟有血緣關係的人做這種事多少會感到噁心吧?但連名字都被剝奪的二人、也只剩下彼此了。為了不讓姐姐難過,一般男人都會別過頭或讓她背過身去。
「……今天也拜託了、姐姐……」
從背後進入的話只能看見女人的側臉,通常也只是被長髮覆蓋著、沒什麼表情。痛的時候會皺起眉,快樂的時候會眯起眼——和女人不同,男人愛那雙相似的眼睛愛得發瘋。他知曉她所有的事,但卻始終讀不太懂那雙眼裡的情緒。在身體快要融化的時候,女人總會露出那快樂卻混雜痛苦的表情。在那張臉上——男人覺得那雙眼很像一潭很深很深的湖水,清澈卻又深不見底。
……一、二、三……
「……慢、慢一點……你身上的傷還、還沒好全吧……?」
「……沒事的。」
其實從剛剛開始前臂上的傷口就在滲血,但對隱刀來說、身上有傷又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可能血腥味被她聞到了吧?他俯下身、從背後抱住女人,滿意的看著她眯起眼睛……雖然也同時皺起了眉。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怎麼……不喜歡我身上血的味道嗎?」
「……嗯……唔嗯……」
女人沒回答,只是輕輕喘息著。
「……不喜歡這和你一樣的、血的味道嗎……?」
明顯感覺到裡面在收緊,女人閉上眼,像是要從什麼逃避開一樣。
「……我們可是流著相同的血……姐姐。」
……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啊。
看到那張臉就全數交代了。痛苦、悲傷、快樂混在一起,而且那眼裡還有恨。
那是自小而來的、對那個討厭的孩子的恨。
那是對自己的、無法忍心下殺手的恨。
那是對現狀的、扭曲的愛的恨。
還有對窗外、耀眼陽光的恨。
「……我們二人才是一把隱刀,可別忘記了。」
「……可別忘記了。」
碎碎念
在初版基礎上改了一些詞和句子,現在看幾個月之前有的句子寫的也太怪了(
家姐家弟孽緣伊始的一篇,自此之後惡俗骨科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姐的病的原型是血小板減少性紫癜,所以會容易出血,倒是沒經常暈倒那麼誇張啦~~不過不太建議去搜紫癜的圖,是有點噁(